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她轉過身,門後閃出一個眼神,接觸到她的。她起身,上前接下他的公事包,靠上他的肩,在他頰上一吻,一股香味在鼻息間擴散開來......。

他還是帶著整天待在辦公室累積起來的空調氣味,那種太陽在管道中像給濾紙過了一遍留下的味道,毛毛躁躁的,或許還夾了一些其他所謂電子新貴的古龍水味,她知道那不是他的,但她是習慣的。

由玄關到窗前,散落著的一地的襪子、褲子、皮帶......,卻整齊的交疊著灰白磁磚上的光影。他走到床邊,澡也沒洗,就這樣倒進白色的床被裡,栽進夢鄉,夢囈著:「有太陽的味道......。」

她想他指的是那床棉被,今早趁著日頭拿出去曬過。

她想他是天空,不能沒有太陽。


撿起地上的衣物,扔進洗衣籃裡,到浴室拿了條毛巾,輕手輕腳的坐回床邊。屋內仍播著他們大學時代出國演奏的Rhapsody on a theme of paganini,拉賀曼尼諾夫讓一個指揮提醒我十指的存在,千百個16分音符和升降記號在室內流竄著,跑著的是讓人一點也不輕鬆的一個樂章,危險而流麗,令人發狂......在這樣的tempo下,他依然睡得這樣深。

這是第幾次了,他累得她心疼。

輕揩著他額上的汗,細聽著他的呼吸,閉著的眼睛和唇的曲線,都像一個紮紮實實的男人,沈重而粗糙。唯獨那對睫毛,似乎不該長在一個男人身上一樣,柔軟而長。

記得他說幼時奶奶總在他熟睡的時候給他剪睫毛,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他說著,並眨著一對細長的眼睛。

想必當時也像現在睡的一樣沈吧。

她凝視著,凝視著那濃黑的煽動,和16分音符一樣,讓人找不到換氣的空檔。難道就不能休息一下嗎?難道一定要這樣一直走嗎?不能休息幾個小節嗎?她想起指揮說過的「Be professional!」......凝視著,凝視著,一個世紀的緘默彷彿都要從他眼角流過了。

那對睫毛仍微微顫著,浸浮在清冷的夜色裡,夜是那樣的深,深到連心痛都到不了的地方去。

一段顫音投進浸冷的水面,冷醒了她,她回過神來,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的愛戀,眼淚不可抑制的湧起,流向那對著夢境眨巴眨巴的夜空裡。那像是在訴說什麼,然而她卻一個字也沒聽見,只聽見自己一字一字蕩漾不止的「原來我愛你有那麼久了.......」。

他沒有愛她之前,她已經恨自己了。
但若他沒有愛她,她會恨他。

初秋裡,映照在白雪絨地毯上的月色清冷明亮,那對雙眼緊閉著竟也灼灼的燒入了她的心頭,這也難怪,她愛他那麼久了,彷彿有一世紀。

那一夜,如果她在床前因為重新審視愛而顫抖,她自己也不會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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