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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書起初是夢想,過程是煎熬,後期是昇華,我想我離昇華還遠著。

 

想當初教師甄試口委提問:為什麼要當老師 ? 我引用李逢堅老師的話「我想發現每一個孩子的潛能」並加上「我想參與每一個孩子圓夢的過程」,「能夠看別人圓夢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拜託口委也圓我一個夢吧」。最後一句沒說出來,否則口委可能會圓給我一個痛快,如今我也許還在演奏流朗者之歌。

 

童年時我的夢想天馬行空,看了天文百科,想當太空人;看了恐龍百科和金字塔的故事後,想當考古學家;看了母親編輯的童書後,想當畫家;知道男人女人長大後可以組成家庭後,想當新娘,母親說新娘只能當一天,之後就要當職業婦女或是家庭主婦,我的回答是,母親選甚麼我就選甚麼;作了一篇兒童日報上的戰機剪報後,我想當飛行員,但自我在美術課畫了滿紙的坦克和飛機,卻被全班訕笑後,便作罷。

 

國小低年級的導師蔡玉敏老師,指導我們寫作「我的志願」,我不記得寫了甚麼,只記得全班都偷偷喜歡的那個男生鬧著說要當總統或行政院長。那時已不是反攻大陸,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的年代,所以不少人搶著要當霹靂虎或是小帥虎的老婆,雖然後來升上中年級小太陽和林志穎就取代了大家心中的位置,但到了高年級女生漸漸比男生高大時,一半的人想當躲避球國手。中年級的導師劉貞幸老師推派我寫作環保知識作文吊了車尾晉級後,當高年級的導師劉美蓮老師詢問誰要自願參加國語文競賽時,我勇敢的舉手,校內甄選後,每個午休和第一名的同學一起接受特訓,一天一篇,裏頭寫作、書法、字音字形,外頭朗讀和演講,那是一段與音樂班的貴族女孩們一起受訓的記憶。

 

對玉敏老師的印象是慈愛,我安心快樂的長大,貞幸老師是寬和,我勇於犯錯也勇於承擔(哈),美蓮老師是嚴厲,制服我們10歲以後的小大人情節在三位截然不同的導師帶領下,頓悟國小兩年換一次班的道理

 

國中第一次國語文競賽後不久,導師姚吉聰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要我猜猜自己第幾名,想了想,小學最好也只拿過第二名,縣內比賽也失利……那次午休回到位置上趴著憂愁,綁著辮子,繫著紅絲帶,穿著好久沒穿的裙子,坐在隔壁那個全班大家都喜歡的男生,還對我獻了個飛吻,讓我半懊惱半害羞地哭了起來,離題了……我回答「國中高手如雲,也許第三名吧?」老師笑著把第一名的獎狀遞給我。

 

那是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手中有股力量,但還不太會使

 

隔天《文化苦旅》、和《山居筆記》就落在我的桌上,那節打掃時間空氣中的味道,書落下揚起的塵埃在光線中怎樣飛舞,老師鏡片上一閃而過的光芒,和那句「看完之後和我分享一下」,是我日後回想國中生活時總最先想到的事。真是愧對吾師啊,因為我看不懂啊,每次分享的就是那篇道士塔,還因此躲了余秋雨好些年,但看懂之後,卻也著實迷了他好些年。

 

縱使當下不懂得,但姚老師的余秋雨把我從腳踏車、躲避球、田野中拉回了閱讀的世界裡 。讓我日後相信給學生種子,再給他時間總會萌芽

 

後來姚老師請調台中,頗有失主之痛,沒人再關注著我寫作這件事,國中後期時頗沉迷廣播和Glay,還曾寫信到日本去,雖傳聞日本人英文也沒有太好,但一句[I am your fan]寫成[I am your fans],至今想起仍讓我搥胸頓足,覺得丟光了台灣人的臉。此時已不記得甚麼莫高窟月牙泉、鳴沙山

 

真是愧對吾師啊,那時我很久不寫作了。

 

光禹的夜光家族伴我度過國中的夜讀時光,DJ又成了我的不二志願,還曾在母親煮飯時坐在冰箱旁聲嘶力竭,嚷嚷要去日本留學,學甚麼?學廣電?殊不知不會日文英文也沒好到哪去,衣服也不會洗飯也不會煮是想去個甚麼勁,我阿娘可比孟母,一刀剪斷我這痴人想棄國民教育直接升大學教育的歪夢只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沒讓我去是對的。

 

真是愧對吾師啊,我很久不寫作了。

 

我愚鈍的科學腦還能有點開發要感謝國中的第二位導師,理化科蔡志豪老師,他在我理化考了60分後,語重心長的對我說,你可以試著用地球科學扳回一城,回想起幼年時父親買了一套地球源起的錄影帶,邊打瞌睡邊恐懼被父親發現的緊張感揮之不去,但發現父親比我先睡著了的喜悅卻也歷歷如繪,我真的可以讀地球科學嗎?沒想到越讀越有興趣,之後我的理化雖每況愈下,但地球科學總是滿分。

 

蔡老師能看見學生的優點,或許說他接受我們是孩子,犯錯的孩子,衝動的孩子,搞怪的孩子......而孩子最需要的就是陪伴他每個午休陪伴著不午睡的學生聊天,陪伴,陪伴,他是陪孩子成長的伴,雖不是我能驕傲的,但我仍很驕傲的是,國中同學至今或讀書的,或學技藝的,如今每個都是俯仰無愧的,我認為有一半是老師陪出來的

 

高中數理除了的第一次段考80分,日後完全不知及格為何物。沒發數學前可進前10名,一發馬上變倒數,這事情我想沒人知道,因為只有小人物如我,會想到要用這種計算方式安慰自己。

 

高中時最喜歡的依舊是國文、地理、歷史、地球科學,考古學家、地質學家、生物學家的夢想又重新被點燃,無奈數理實在不好,國文、英文、社會都15級分,數理加起來也15級分,千金難買早知道,一cos成千古恨,再想念的科系也別想了。也因此我常要學生引以為戒,不要現在覺得不會游泳沒關係,等到將來你喜歡的女生約你去海邊玩水你才悔不當初。

 

我的科學腦能再繼續開啟也要感謝高中數學老師黃裕仁老師,傳說他為了追到師母把台灣火車站背了一圈,但高二那年我們親耳聽到,他就再也不是鄉野奇談,而是一段史實了。歷史老師曾來通風報信過,說數學老師在我辦公室,氣到把我們班考卷撕掉,叫我們千萬要戒慎要恐懼,我這個生來拉低全班數學平均的人更是風聲鶴唳

 

高三數學進入機率統計,黃老師告訴我們數學不好可以翻盤,因為這是完全不同領域的數學,如要問我的專長,我想有其一就是翻盤我願意去試著翻盤,其實有更大的原因,有天數學老師突然用我來舉例(賴XX去賭場玩骰子之類的.......)心想,裕仁天皇竟然記得我這個孽徒的名字,實在是受寵若驚幾次小考後也常問我問題,要我解題我的數學就這樣默默地進步了40分

 

我再也不用安慰自己不包含數學的話,我有前十名,我是紮紮實實的前十名

 

因為老師記得我的名字因為老師看見我的努力更重要的是我認為老師從不認為我做不到

 

國文課學到的東西太多了,最記得的就是尹萍老師的教誨「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要決定大學志願的前半年,山窮水盡卻柳暗花明,滅絕師太歷史老師湯惠美把我的管樂團演出心得大聲朗誦出來,說我們班出了個能使文用筆的;國文老師尹萍把我叫到講台前,和我說了個故事,叫我把它寫成短篇小說,要讓同學寫作心得。文章發下去那天,老師等幾個同學讀至落淚,才告訴同學,作者是我。

 

高中生涯除了練管樂,我黯淡無光,但這天我發現同學看著我時眼中的光。

 

該說一路走來老師們總能發現我的光

 

「力量在筆鋒」,我想我是在那一天明白了的。我推甄「中文系」。

 

推甄那天,寫了幾張考卷後,黃登山教授和許清雲教授問了我幾個問題 : 初唐四傑?答曰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最喜歡的詩人?答曰李商隱;背首他的詩來聽聽?答曰錦瑟無端五十絃……(其實是蘇軾,就是姚吉聰老師說過曾入他夢的蘇軾,不過這首背得最熟,抱歉啊蘇學士。)元曲四大家?慘了沒背到……答曰關漢卿、馬致遠、白樸……張可久?黃登山師曰:「是鄭光祖喔,關馬鄭白。」,黃登山老師溫柔的指正,他是我大學最懷念的教授。

 

放榜那天正逢高三最後一次段考,那天一邊念書一邊跑廁所,才明白自己原是個緊張人,中午到穿堂看榜單,和我一起應考的同學也考上了,但他放棄就讀,後來學測上了師大國文系。代課那年某天午夜夢迴,坐在對面同事的名字突然和那年榜單兜了起來,原來他就是當年陪我一起推甄的同學,後來我們同年考上了北市,一起提醒對方該吃午飯了,複試時一起緊鑼密鼓地準備了6冊90課,一起同年登科三次 ! 人說亦師亦友,我說他亦友亦師

 

大二時參加社會服務團,到花蓮山裡陪伴國中小生過寒暑假,第一天五點就起床,前晚還彩排到一點。冷到累到想要連夜遁逃。梳洗時看著山色,打開水龍頭流過耳邊的卻是孩童用澄澈清朗的歌聲唱出的山歌,沒想到那悸動竟支持我待到最後一刻。

 

上課、習作、唱歌、跳舞運動會,寒冷的天,孩子穿著短袖,打著赤腳,到學校找大哥哥大姊姊,牽著我們,抱著我們,是他假期最有意義的事。他們能讀到高工將會是很棒的成就,但大多國中畢業就會到外地工作,和他們的爸爸媽媽一樣。問他們將來有甚麼夢想,他們不像都市孩子那般說不上來,但總說,大概就是和他們的爸爸媽媽一樣吧,也有人說,只要不要和爸爸媽媽一樣就好,聽著心酸。

 

臨行前孩子握著我的手,問我還回不回來,我說不知道。離別的酸楚沸騰著,一個新的夢想也正準備滾燙起來

 

只能在孩子身邊停留兩個禮拜太短了--我要當老師。

 

家裡有好多個賴老師,爺爺、奶奶、大姑姑、二姑姑、二姑丈、三姑姑、三姑丈、小姑姑、大表姊、二表姊、二表哥、小表哥……每次過年聚餐,經理進包廂打招呼,一聲「賴老師」,就十幾個人回頭,縱使家門淵源如此,小女子天生反骨,從小最不想當的就是老師。

 

距我認識這群山上孩子至今滿10年了,他們都已長大,有的甚至已經娶妻生子,和他們的爸爸媽媽一樣,平凡但偉大。

 

是他們讓我找到我的志業,他們是我在山上的老師。

 

大一大二總是爬不起來,捷運未通上不了第一節課,混吃混玩的日子我也是有過的。大一第7名,一下14名,大二20名,二下30名,詩選還拿了個60分低空飛過。

 

為了當老師,為了爭取教育學程的名額,折節讀書。大三沒有拿過第三名,大四沒有拿過第二名,讀書是本分,沒啥好說嘴,自豪的是我畫重點做筆記勤複習練猜題,從不落人後。

 

中國思想史的考法是1本厚書只考2題,1題50分,考了個92發卷子時王祥麟教授發現我坐在最後一排,眉毛一挑:「坐這麼後面可以考這樣?」要說教授猖狂,是的,他大學畢業便和師母結婚半工半讀,一個穿玩偶一個賣冰。師母因為發現了一幅夜景古畫實非夜景,背後的青色其實是保存畫作的防腐材料,一年多便取得博士學位,絕對可以猖狂,我由衷敬佩

 

要說我反骨,是的,下次考試刻意揀了個更後面的位子,思想史和訓詁學教授不約而同都特意走到我旁邊監考,站了十幾分鐘,見我筆沒停過,便相信了我把他們的學識都裝在腦子裡,而不是抽屜裡。要說我猖狂,也是的,人生總要有幾件事可以留來說嘴呀!

 

傲心雖不可有,但傲骨不可無,挾著這樣的直拗,一路用牛犁田燕築巢的精神努力著,畢業、實習、一天看書15小時教師檢定、教師甄試落榜 (哪有試教[聲音鐘]被教訓怎不教國中生[主謂結構]的啦(抱怨))、代課、一周29節課(埋怨)、胃食道逆流(悲慘)、靜脈炎(淒涼)、考上正式教師……站上講台拿著白筆就著黑板已將滿六年,不敢稱經師,更不敢稱人師。

 

經歷了六年痛苦與快樂,如今我心就像雲重卻不雨,天晴卻不青,含苞卻不能放,結穗卻不能收,不是一個尷尬能了。

 

「我希望可以發現每一個孩子的潛能」、「參與每一個孩子完成夢想的過程」我真的做到了嗎?

 

畢業的學生都還年輕,約莫大一大二,還不到自我實現時,也不到幡然醒悟時,最多是瞵視昂藏的來遞張班聯會或某社社長的名片,或是害羞地感謝我當初緊迫盯人,使他高中國文如魚得水,或是感嘆高中職班上的自由開放,懷念以前班上的好規矩,諸如此類的隻字片語。還沒畢業的更輕狂,學生習寫小確幸,一句「我很幸福,因為我還年輕,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去追逐我的夢想」,鏗鏘有力,打得我眼冒金星,半刻回不了神。

 

是啊,你們還年輕,愚師在你這年紀有無你們這般豪氣干雲呢? 若能有,又能否驚濤裂岸地成就一番千古大業?難講但,若是能回到荳蔻華年,定願比當初百倍努力,苦心孤詣愚師想當科學家,想當太空人,想蟄居於海岸山脈挖化石,想在金字塔裡解讀古埃及……,那,未來的你們呢?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要百年才見真章,我苦吟至今才真正能試圖拼湊,從諸位恩師的循循善誘下學會甚麼 ? 在懵懂無知的揮霍中又失去甚麼 ? 又何況是才離開我最多2~3年的學生。什麼時候才能收割那把金黃?甚麼時候才能賞玩那花態柳情? 甚麼時候才會知道我究竟影響了學生人生的中的「甚麼」?

 

等到花自然開的季節?等到收割的季節?不,越這樣想,越是煎熬。我想,等到明白無須看花,等到明白無須收割,才是真正成為人師了。

 

「我希望我不只是孩子們的國中老師,更是他們人生的老師。」如果現在口委再問我一次,我不只要做老師,更要做人師。圓夢的路太長,太久了,孩子們,愚師明白,愚師也還沒做到,煎熬啊。

 

如此煎熬之時,更加感謝我生命中的每一位老師,是他們成就了我,與這可貴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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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ullofempt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