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lian 滿滿的

直到看見龜山島，我才真正覺得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趴伏在窗邊的心跟著鐵支路的節奏喀啦的跳，聽龜山島唱歌。

不知何故，我變得無法太久不回宜蘭。

竹風蘭雨，幾次回來都遇雨，細雨斜打在大片的車窗上，背後是瑞芳山城腳下的白芒花，在雨裡唱歌。西部的孩子回家看水邊的蘆花，東部的孩子回家看山下的芒花，都唱歌，一個在風裡，一個在雨裡。

這樣很好，我在那樣的雨聲裡睡得特別好，就像張系國《昨日之怒》首回的那陣新竹的風，從窗口走進，包裹著半夜寐醒之間的歸國子弟，那樣熟悉，那樣好哄人入睡般，我也需要外婆家屋頂的浪型板，下雨時的切切嘈嘈……，那是母親肚裡的頻率。

在三車六號靠窗的位置上，我告訴自己，兩個人旅行很好，但我也喜歡一個人坐火車，尤其在回家的時候。翻動著手中的白話章回，卻始終掛心窗外即將靠近的龜山島。

離開福隆往頭城，我在接近黑暗的暮色中，想像著窗外的雨勢。即使以為今天可能看不見出山洞後就猛地撞進心裡的龜嶼了，我還是放下手中的書，趴在窗邊，盯著那記憶中龜嶼出現的方向。

許是遠方的雲散了，許是上天了解了我的期盼，我看見龜嶼的頭部在遠方的海域上若隱若現，開始我以為那是車內燈光倒映在車窗上的影像，直到確定，我的欣喜漲得比太平洋的潮水還要高，如果是葡萄籐也要伸到天際去……因為龜嶼比我想像的要近得多。

愈接近北關時，他離我們愈近也愈加清楚。

只有在那時我真正從一個異鄉人成為一個歸鄉的子弟。龜山島在唱歌，我跟著哼，這空氣中瀰漫的喜悅，究竟是你的的，我的，或是他的?

是我們的，我們察覺家在不遠的地方了。

龜嶼的背部籠罩著一大片雲，所以這幾天都雨。




〈龜山島〉黃春明

龜山島
每當蘭陽的孩子搭火車出外
當他從車窗望著你時
總是分不清空氣中的哀愁
到底是你的，或是
他的

龜山島
蘭陽的孩子在外鄉的日子
多夢是他失眠的原因
他夢見濁水溪
他夢見颱風波密拉、貝絲
他夢見你，龜山島
外鄉的醫生教他數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四隻濁水溪
五隻颱風
六隻龜山島

龜山島
每當蘭陽的孩子搭火車回來
當他從車窗望見你時
總是分不清空氣中的喜悅
到底是你的，或是
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