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患失眠,身驅疲憊意識卻無比清醒的感受,相當難捱。 

數羊,人們說數羊可以幫助入睡,這說法在我身上毫不靈驗。只有在小四那年,我曾夢見一隻小尾羊,兩隻前腳攀在窗前笑著,接著我就逐漸陷溺到枕頭裡面。這樣算數嗎? 

幼稚園時,在每天固定播放的卡通裡學到了數羊這玩意。當時不過下午四點,我聽從指示閉上眼睛,不知在數個什麼勁兒,卻真在眼皮裡看見一群羊兒規律的跳來,也不知道羊兒究竟從哪兒來,又要到哪兒去。 

隔天早上在中庭集合做操,老師在上頭賣力帶動唱,我和隔壁的同學說,如果閉上眼睛數羊,真的會在腦海中看見羊群一隻隻跳過柵欄,你數一隻就一隻,兩隻就兩隻,但不閉上眼就沒辦法了。說罷便要朋友親自試試,她試了之後說我胡說,我只怪她沒有用心去數。 

我開始在腦裡灌溉一片草原,養了一群羊兒。日子久了,每隻羊兒有一個性格,有一點絕活,像一個個記憶片段、單字片語,在腦裡翻滾闖蕩,光要想起每一隻的模樣,就想得睡不著,因此從來也不管用。

 這幾夜整個房間都是喀什米爾羊,從西藏長途奔波而來,餓緊了。

 於是先嚼著窗台上的日日春,接著從窗口踏進來對著滿櫃子的書頁吃將起來,那是我留了7.8年的國中課本、我訂了幾年的皇冠雜誌、爸媽求學時期的買的散文小說、我睡前在案前記下的短語......嗯?抽屜那封信我還沒丟嗎?......我床頭的萬年青,更甚者還爬上床來,扯起我的被子,嚼起了枕頭裡的棉絮......。

 定睛看著羊齒在我眼前整齊的左右磨動著,時而岔出幾枝葉,我想起「羊齒植物」這蕨類植物的別稱,在日文中原意即為「葉片上下對稱排列如羊齒的蕨類」,羊兒你覺得這形容貼切嗎?嚼著嚼著,嚼著嚼著,哼,在我臉頰噴上一股重重的鼻息,有青草味,將雨未雨襖熱難耐具侵略性的青草味。

國小在新店市立圖書館翻到的「孔雀羊齒」的傳說。很久以前,森林裡住著一群高傲的孔雀,總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對待其他動物。但有一隻卻沒有其他同伴的高傲性格,喜愛待在森林底層、溪流旁或長滿蘚苔的石頭上,在微風中搖著美麗的尾羽為其他動物跳著優雅的舞步。天神於是把牠變成一株有孔雀頭冠般捲曲的嫩芽,孔雀羽毛般細緻的葉片的小草,當草兒迎風搖曳,大家總會想起這隻孔雀獨具的溫柔和尾羽上閃動的眼神......。

孔雀羊齒也就是鐵線蕨(圖一),老爸在新家栽了許多株,有個可愛的希臘名字adiantos(不潮濕),代表葉子浸到水裡不會沾濕。一絲絲纖細的黑亮葉柄垂蕤著翠綠色的羽狀複葉,而這向四方開開展的小葉,正是我最喜歡的部份,為此還曾偷拿了一株到房裡養呢。

我又想起威爾森‧羅斯的《紅色羊齒草的故鄉》中,忠狗墳上長出的紅色的羊齒草,他們說是天使種的……看見比利憶起狗兒而流不止的的眼淚,令我察覺到自己也許還沒有堅強到可以承受寵物走完生命這一遭的勇敢……。

「夜色終於降臨,四周也漸趨寧靜,灰鼠不再嘰喳,野鳥停止啁啾。我站在樹林中央,聽不到一點聲音,似乎地上所有的生物都屏住了呼吸。我望向最高的一顆無花果樹樹頂,沒有一片葉子在飄動......這麼寧靜,究竟在等待什麼呢?......

我奪門衝向河岸,穿過收割後的玉米田,穿過寒冬裡枯乾的無花果樹,幾次我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最後跌撲在河岸邊。冷冷的水聲與我同泣,我再不要忍了,讓眼淚盡情地流吧!直到最後一滴......」

又想多了,人說習樂練字的人都有失眠的毛病,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所我全部記憶中所知的羊齒草......一語中的,我毫無招架之力。




後記:圖為鐵線蕨,圖片來源如下http://nature.blogbus.com/logs/2006/02/1978226.html ;《紅色羊齒草的故鄉》威爾森‧羅斯 ,漢聲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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